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惜紅衣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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惜紅衣(一)

其實這一路走來,燕奚同燕聽雪相處的時間也不算多。

她對阿姐最深的印象,便是那首象征她驚才艷艷的詩句,“不爭蓬芳滿顏色,獨以此身立風中”,還有那寒山寺百年桐樹之上,象征她自己的紅綢。

含著一個人的自我和饜足。

她不想弄顏色,不想站高位,不想爭權利,不想做出頭鳥,想要尋到最本實的自己,找到一位能夠看透她心事的靈魂伴侶。

這一路上,她一直在想著這些事。

她望著敬王這高大的府邸牌匾,心想顧寒霜確實不懂她。

或許原書中,他們極盡時間相處,在磨合中終於彼此明白,共通心意,然而現今此刻,直白的說,他對她的印象,確實只留於表面,基於皮囊性情,餘下的盡數是不甘。

她一個人來,對守門的護衛說:“燕聽侯府燕奚,前來求見殿下,請見阿姐。”

“她來作甚?”俞歲同顧寒霜正坐於廳堂,聽見將遺的回報稟報只覺玩味:“還是獨自一人?韓令瀟也是真放心。”

“母妃?”

“你真以為,她昨日之言便是真心?燕聽雪便不情不願,她之親妹會是情願?怕不是緩兵之計。今日在朝堂之上你也瞧見了,韓蘄護程澈護得死死的,這些時日都不讓你們二人碰面。”

“母妃覺如何?”

“讓她見。哀家自要看她一人能玩什麽花樣。”她輕撫摸著指尖的蔻丹,那終年藏在護甲之下見不得光的顏色,此時在敬王府,終得重見天日。

燕奚受命進府,身邊隨著重重守衛,前面帶路的婢子虛情假意地問她,要不要面見太妃。

燕奚沒打算跟俞歲再過面上的和氣,直截了當地搖了搖頭,只讓她帶她去燕聽雪處,離去的時候再帶個話謝謝太妃,如此便罷。

守衛知曉她是個不會武的,待婢子回去覆命,院子裏只剩她,她輕輕扣了門,聽內裏的動靜。

“是誰?”燕聽雪警覺道。

“是小奚兒。”燕奚道。

燕聽雪過來拔了門閂,拉開門,將燕奚拉了進去。

她的精神不是很好,但身上用物一應俱全,顧寒霜並未虐待她。

但可想而知,燕聽雪也不待見他。

聖旨今晨顧寒霜下朝便領了回來,燕聽雪自也已知曉此事,她雖震愕,旋即想到燕奚他們或許有自己的考量,並未再對顧寒霜表現出過多的逆反之心,“小奚兒,你一人來的?”

燕奚不答,關切地問道:“阿姐頭疾可還犯著?”

燕聽雪知道她意有所指,“好了些,昨日沒有太折騰我。”

心疼地摸向她唇邊傷口,“阿姐,昨夜睡得好嗎?”

“不是很好。”燕聽雪的聲音之中含著憊倦,“夢到了原本應該記不清的一些往事。”

有作用。

燕奚淡淡勾唇,順勢從袖中又掏出一香,“阿姐,此香名相思不枉,是小奚兒千金求來的,名貴得很,有平心靜氣之效,阿姐用了和緩一下心情。”

說罷,她便將其燃在香爐內。

香量很少,說話的幾個功夫便能燃盡,燕奚像那日風筠同她一般同燕聽雪聊些天。

她不知從何聊起,所幸便又選了方才的話題,“阿姐,昨夜夢到了什麽,同我言說一二?”

“說來也久遠,小奚兒可能也不信,阿姐小時候很鬧騰,半夜嚎哭母親奶娘都受不住。”

“正因為阿姐幼時如此鬧騰,夜間行軍容易暴露,被留在了京中照養。聽母親說小奚兒小時候好乖,睡著醒著都不發出聲音,很喜歡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玩,所以母親才帶著你隨軍。”

“那個時候阿姐可潑皮了,冬日在雪地裏打滾,春睡在樹上以天為被以樹為床,夏日喜歡雨天裏淌水,秋日鉆進落葉裏躲迷藏,奶娘總是氣得要死,每每傳信阿娘也是哭笑不得。”

“後來阿爹阿娘出征險敗,卻沒有帶回來你,從此失了鬥志,一心一意在家看管我,自那時我身邊有了陪伴,父親母親對我很好,不僅彌補了以往的遺缺,甚至將愛加倍地加註在我身,幼時我不明白,只覺得很歡喜,後稍長大些才懂,原來那些,是遺憾。”

“爹娘是好意的,讓阿姐學了很多種東西,與京都名門閨秀匹敵,甚至比他們更好。其實他們不知曉,阿姐也是有喜歡的東西的。阿姐喜歡聽風看雪,想要穿著紅衣做月下俠客,想要同他們一樣看看江湖,不想做一位日日對著刺繡筆墨、流水高音的閨中人。”

“所以阿姐能同榮嬌姐成為志同道合的手帕交,屋子裏藏著輕便的紅衣,每月有幾日定時去施粥布齋,去寒山寺祈福卻去梅林跳舞,因為舞與武最為相似。”

燕奚一條條訴來,燕聽雪微笑著點頭,“好久沒夢到年少時期,真是久遠到讓人差點就忘記了。”

“阿姐,香燃盡了。”

燕奚平淡地敘著再平常不過之事,燕聽雪低頭去瞧,爐內果然不升香了,她再擡頭,想說些什麽,只聽見燕奚輕輕的聲音飄來,“阿姐,你怎麽困了?”

此時此刻,睡意沖過頭頂,她再不能撐開眼皮,同燕奚再敘什麽話,燕奚接住她搖搖墜下來的身子,將她扶至床邊,低聲道:“睡吧阿姐,這次做的依然是美夢。”

夢裏會清晰地告訴你,你從何而來,該到何去,你該有什麽,又該脫離什麽,該放棄什麽,又該面對什麽。

“阿姐那你好好休息,我便不打擾你了,明日再來看你。”

她出了門,又關了門。

院子裏新增了守衛,燕奚掃視一圈,並不意外。

她與燕聽雪的對話會一字不落地傳進顧寒霜的耳朵裏。

她往前走了幾步,守在門前的護衛攔住了她,“燕二姑娘,攝政王殿下來了,太妃娘娘請你去正廳。”

“多謝帶路。”燕奚不慌不忙。

知道韓蘄會不放心出來尋她,但沒想到俞歲竟也舍得放韓蘄進來,究竟是甕中捉鱉,還是有更絕妙的棋?

燕奚確實想不出來。若俞歲真有什麽絕妙的棋,也不會在先帝未去之前,受盡韓蘄明裏暗裏的百般欺負,忍氣吞聲至如今。

她倒是不怕俞歲,只是擔心俞歲會對燕聽雪做些什麽。

行至前廳,幾人都落座著,韓蘄坐在二人下首,按身份地位,其實不應該。不過此處沒有兄友弟恭,韓蘄也不在意,見燕奚過來,招了招手讓她到身邊來。燕奚依著禮數依次拜見了俞歲和顧寒霜,“奚本應見過太妃娘娘再去探望姐姐,只是奚此心太過急切,一時忘了禮數失了分寸,還望娘娘大人不記小人過,奚於此請娘娘原諒。”

“不打緊。”俞歲撫著指上護甲,笑得慈愛,“聽雪精神頭如何?你們姐妹二人相談可愉快?”

“見阿姐頭疾似是減弱,奚自心底高興。殿下對阿姐不薄,送去用度一應名貴,奚更高興。只是阿姐同奚說,身邊常年是芳菲姐姐伺候,她用慣了不大習慣旁人,還請殿下恩準芳菲姐姐近身伺候阿姐。”

他們確實沒說什麽話,就依著窗牖平心靜氣地說些平常話,後來進了裏間也未停滯多久,想必是說這些話的,顧寒霜心無他疑,“可。”

“奚替阿姐謝過殿下。”燕奚道,這才走至韓蘄身側。

“吾來接你。”韓蘄解釋,此刻便起身,當著俞歲的面握實她的手。

俞歲見之一笑,語氣不冷不熱,“昔日哀家戲言的青梅之誼,兜兜轉轉,竟還是屬於攝政王的。”

韓蘄眼神低低輕掃過去,“太妃此言醒吾。敬王早已痊愈,太妃再住於敬王府恐惹人非議,不如今日便隨吾等一同回宮。”

她下意識摸了摸手上的護甲,“聖旨剛下,寒霜婚事上諸多事務還需有人操辦,丟與下面的人哀家實在不放心,便不隨攝政王一道了。寒霜婚定,哀家屆時自會回宮。”

“如此,吾不強求。”韓蘄輕頷首,瞳仁漆黑,漩渦凹陷。

府中巡邏的護衛並不客氣,整齊排兵,燕奚暗自數了數一路見過的護衛,心裏估約莫了個人物,暗覺顧寒霜不愧是男主,私下裏養的暗兵不少,如今拿到明面上來的也不知幾何。

燕奚拽住他寬大的袖袍,輕聲問道:“你有這麽多人否?”

他聞到她身上熟悉的香,知曉她此番來此又是為了做什麽,不過獨自一人闖這王府委實膽大妄為了些。

見她如今仍沒個悔悟之心,心緒被壓低了些:“畢之若知曉。”

燕奚點了點頭,“我們回府找芳菲。”

“不帶人回宮?”韓蘄道。

“我有重要的事同芳菲囑托。”

她上了馬車,雙眼對上目光局促的阿澤,有些楞怔,望著阿澤的表情友拘謹便為欣喜,待她上前一把擁住了她。

“阿姐,好久不見,阿澤很想你。”

長時間不見,阿澤又白嫩好多。

韓蘄落後一步上來,見此情形,直直盯著二人,盯得阿澤又局促了起來。

燕奚這才後知後覺,“你直接……你怎麽知道我會來這?”

“子安傳信說你出宮了,我便知曉你去了何處。”

燕奚轉向瞧阿澤,他的衣衫潔整,吐字清晰穩重,“攝政王大人都同阿澤言明,阿姐莫擔心,就算是為了阿姐,阿澤也願拼盡全力。”

“阿姐不會讓阿澤出事的。”

她信誓旦旦地發著誓,緊緊環抱著阿澤,韓蘄靜看著,她的頭發柔順到底,只在挽發的兩側斜插著一對銀步搖,她今天穿著的是藏青色的裙袍,單薄的,內裏只有幾件白色的裏衣,紅色的腰繩應當是她身上最顯眼的顏色。她臉上的情緒不甚明顯,說話也開始有了定力,這樣的燕奚,冷清疏離,像高高在雲霄天上,有著一顆為死赴命的決心。

他恍然想起,她已經好久不著她最愛的綠衣了。

許是他盯得時間長了些,燕奚轉頭望向他,“看什麽呢?”

那一刻,他看到超脫於九天之外的人眼睛裏,倒映了他的色彩,他莞爾:“我觀車馬同行,有女如玉。”

他們路途趕得快,怕顧寒霜和俞歲的人提前趕到。

燕奚沒有讓阿澤隨他們下車,韓蘄要跟著,燕奚也制止了,她正待說些什麽話搪塞,卻見韓蘄罕見沒同她搭腔,直接服從言好。

燕奚楞了一瞬,安撫阿澤說她會快去快回,便下了車入了府。

芳菲早已得到了街坊沸沸揚揚的消息,不過沒有攝政王的命令她不敢擅自離府,也扣著燕期令他別沖動,如今燕奚來找她,她匆忙放下手裏的活,奔至燕奚身前:“二小姐……”

她望了一眼跟在她身後的燕期,朝她點頭:“待會讓燕期送你去敬王府,或許會路上會碰到有人接你。按照顧寒霜的意思,應當是只能你一人前去。”

她攤開她的手心,放上了剛從小綠處換來的道具,語重心長:“此香能助阿姐擺脫頭疾和顧寒霜的巫術控制,但有些副作用,讓人看起來像是中了迷藥,陷入冗長的夢裏,這是解藥,最好在深夜無人時對阿姐使用,一覺醒來了無痕跡不會讓人發現。屆時入府你避不了會被搜身,我先予你一枚,你找個法子搪塞過去。日後清晨居所窗前案上會每日辰時初刻準時投放,你屆時可將所傳阿姐消息擺於桌上,我自有法子獲取。如此至十月十七,你可能做到?”

芳菲神色堅定:“能!奴婢定不負二小姐所托,完完全全將大小姐守好。”

答案是燕奚意料之中,她覺得自己也交代明白了,略微擡眼,望了她身後的燕期一眼了:“只可惜,你同燕期要月餘不相見了。此事事關重大,這一月之間不準妄動,切莫尋她。”

燕期知曉燕奚這話是對自己說的,心裏在著急也不能表露,只能嚴苛聽從指令,“燕期記住了。”

“那便隨我進宮。給你一個任務,折磨折磨程澈。既然想娶所有人的明月,那便要付出應該他得到的努力。”

燕奚伸手給了他一塊下車前從韓蘄腰間順下來的令牌,溫潤的翠玉,上面刻著令瀟二字:"送完芳菲,憑此令牌進宮。屆時,程澈也該睡醒了。"

“是。”燕期喏喏接下。

“去吧,時間緊迫,早些送還能多待一起片刻。”她的聲音從容淡定,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,不由得讓二人很是信任她所言每一字,誠心道別,二人不多久留。

燕奚後了幾步出府,她想了想,總該是將祁蘭和桑俞帶在身邊,這樣心安些。

出府的時候,風突然大了起來,卷起地上層層落葉,像旋風,在空中舞蹈。

燕奚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噴嚏,祁蘭旋即擔心地將手裏準備的披風為她披上:“馬上入冬,小姐還是這般不會照顧自己。”

燕奚莞爾笑笑,“有祁蘭就行了。”

這句話帶著無限的依賴,祁蘭也反駁不過,反而微彎了唇。

她們互相攙扶著,走在冷風裏。

馬車直接通行入宮門,一路暢通地行至昭明殿,燕奚牽著阿澤的手,帶著他見靈華。

饒是雙方已知對方的任務和角色,還是探頭探腦,好奇地百般試探。

靈華身邊還未出現過幾乎等歲的同齡人,甫一見了阿澤,便拉過他說小話,阿澤也未見過權位最高者,有些局促地迎合。

燕奚溫和著眉眼,望了好一會兒,待祁蘭進來通報燕期來尋她覆命,她同韓蘄說了一聲,出了殿門,問了一聲守在殿門的子安,“程澈可醒?”

“婢子回報說是醒了,現今又春芳庭耍劍,眾人不敢近身。”

燕奚點了點頭,讓他進殿看著靈華,帶著燕期去找程澈:“你第一個任務,今日之內,不要讓程澈贏。”

她的去向很快便入了韓蘄的耳,這也是她讓子安進殿最直接的目的。

韓蘄淡聲吩咐子安好好照看二人,同阿澤多言些宮中詳況,也出了昭明殿。

殿外,畢之若靜靜立著,隨時等候他的安排。

韓蘄朝他略微揚了揚衣袖,“去派任務。”

畢之若側耳傾聽,“傾動所有影衛,在京命官,一個不剩,閑職低品辭務都算,各送一言,大周律令第一條,你知道寫的什麽。看住所有人,不準任何一人出府。”

“違令者,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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